在前世的后来的后来，李承欢偶尔会作画。
他并不精通，顶多是以前跟着公孙墨染耳濡目染了，所以会了一点点。
后来的后来，他有时候百无聊赖，喝酒喝醉了，眼前又浮现嬴初墨曾经的样子，他伸手去抓，却什么都抓不住，就会想着把记忆中她的模样画下来，这样的次数多了，也就能画得栩栩如生。
其实算不得什么可以吹嘘的本领，只是他慰以疗伤的，自欺欺人的手段而已，当看着少女在花海中手捧鲜花，笑意嫣然的时候，他会有片刻的恍惚，好像她又回来了，站在白栀树后的花海中回头望他。
但假的终究是假的，无论他画得多像，她都回不来了，倒不如珍惜眼前还在的。
所以他烧了画，看着画布在空中化为灰烬，随风飘散，他闭上眼，什么都没说，只是叹息，像是放下了，有或者没有。
这一年，北亭山冬末春初。
李承欢白衣如雪，但并非超然出尘的仙人，更像是败犬，什么都没有，什么都不剩。
他御剑，白衣飘然，落回到北亭山白栀树旁，那里他的小徒儿乖巧地坐在白栀树边，看到他回来了，于是朝他笑开。
“师尊回来啦。”
李承欢听到她的话，看见窝在树旁边的她了，于是走上前，伸出手轻柔地撩着她的长发到耳后，少年的声音轻盈而柔软，仿佛在怕他一用力说话，她就会在他面前像是瓷娃娃一样碎开了。
他说他回来了。
苏盐还在笑，但笑意中多少有逞强的意思，她的皮肤白皙，但透着的却是病态的白，像是北域落满的霜雪了无生机，她的唇瓣苍白，不见血色，小身子很瘦，瘦得有些过分，衣裳好像是套在竹竿上。
少女盯着她面前的少年，他还是像他们初见的时候一样，没什么变化，硬要说的话，就是他眉间的霜雪少了几分。
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啦，久到他已经能够不那么无所顾忌，冰冷无情了，他心中原本的寂寞孤寂，荒荒凉凉的一片，现在也是月光倾洒，他也会对别人温柔，不会拿着别人的爱而傲娇了，他已经很好地成长为她最喜欢的模样了。
苏盐用她的温柔融化了少年心中的大雪呀，不过可惜的是，她自己或许就陪不了他太长时间了。尽管努力挣扎过了，但她体内的病，已经到了医治不了的程度了，她的生命像是风中的烛火，只是凭着信念才能活到现在，现在已经是要离开，说再见的时候了。
苏盐也会想自己要离开他身边的时候，该用什么表情，做何姿态来好好告别，是哭，是崩溃，亦或者遗憾和不理解。
什么都有可能，但无论哪种都显得不够释然，不能让他放心。
明明做得足够多了，在最后的日子里，他拉着她看过北溟海，看过秦北域的霜降，他们去了好多好多地方，所以没有留恋，没有遗憾了。
本应如此才对。
但到最后，她果然还是舍不得，所以她回到了这里，靠着白栀树看花海荡漾。
“要走了呀。”
苏盐的眼瞳水雾弥漫，又有泪了，但是忍住了所以没流下来。
自己在他记忆中最后的样子，总要美美的，所以怎么能哭？不能哭的。
她的笑意勉强而难看，李承欢看出了她笨拙的掩饰，但他没说。
“不能……再等一会吗？”
“已经来不及了，再过段时间的话，身体就会好疼好疼，那个时候的苏盐，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和师尊说话了。既然总是要走的，苏盐也想安静乖巧地走呀，苏盐才不想最后在师尊的记忆里是个因为忍不住疼而大哭的小孩子。”
“我不会嫌弃你什么的。”
“苏盐明白的，但这也算苏盐的心愿，师尊最好了，所以一定会答应苏盐的对不对？”
“我不想你走。”
“没办法的呀。”
“再等一会儿……就一会，花海很美，所以再多看两眼，不行吗？”
少女摇摇头，
“师尊要乖呀，以前师尊总是教苏盐要学会释然，懂得放下，兼爱平生，怎么到了现在却是师尊舍不得了呢？”
“我只后悔没有对你好些。”
“但对于苏盐来说，师尊已经对苏盐足够好了呀，所以没关系了，我们都成熟些也潇洒些，不留恋，也不舍不得了，好不好？”
少女朝着李承欢笑，她身体哪里都在疼，血液里面好像被塞进了一百根针似的，但少年在她的面前，所以无论怎么难过，怎么痛苦，都不能被他看到哭的样子。
李承欢低下头不敢看苏盐，他怕他再看就又舍不得了，但少女伸出手贴着少年的脸庞，将他的脑袋抬起，像是要给他直面离别的勇气一样，她凑过脸去吻上了少年的唇，少女的唇瓣冰凉，仿佛都没有温度，并不甜，却让他那么舍不得。
“乖了，明明答应了要勇敢的，现在退缩才不是苏盐认识的师尊。”
少女的身子很瘦弱，比他第一次看她的时候，她被自己打碎了腿骨，硬是爬上北亭山说要拜他为师来得更脆弱，风一吹都好像要刮走了，李承欢看着苏盐，她总是笑，像是嬴初墨一样，像是糖一样甜甜的，但她们都比他来得勇敢，懂得舍得。
少年在心底叹息，他到底是执拗不过她。
“我答应……我送你去归墟。”
“那走吧。”
苏盐点点头，李承欢站起来，而后抽出白帝剑，半步天道的修为缭绕，合纵连横，以及逍遥剑意汇聚在少年身边，他朝自己面前一剑，很简单的一剑，就破开天地法则，他的面前是一道裂痕，黑漆漆的，像是空间被撕破了。
李承欢抱起苏盐，然后就踏入了那道裂痕。周围黑漆漆的，像是有看不见洪流在少女都是耳畔流过，很大声很凶猛，仿佛要把她吞噬，她害怕得闭上眼，只能抱紧了少年的身体，耳朵贴在他的胸膛，听着他的心跳她才不会那么慌。
少年低头对她说别怕，然后逍遥剑意就包裹了她的身体，于是少女就不那么怕了，她的身体很柔和很轻盈，耳畔的喧嚣都被隔绝了。
苏盐睁开眼，周围像是星海，黑暗中点点微微的弱光，金色的光带密布在星海中，都汇聚到她视线远处一个金色的光点上面。
“师尊……那是什么。”
“那就是归墟，召唤亡魂，或者将死之魂的地方，即使半步天道，我依旧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轮回转生，是否有来世，不过传言归墟能够引渡亡魂，所以我送你去那里。”
“那里好像有东西在等苏盐……隐隐约约的，感受不清。”
“是不好的东西吗？”
“不会呢。”
苏盐在李承欢怀中，她摇摇头，而后伸出手，少女纤细的手指上泛着淡淡的金光，她的身体有些虚幻，不那么真实，但却没那么疼了，很温暖，像是爹爹和娘亲又回到了她身边抱着她，那金光让她感到安心。
“说不上来的感觉，但温暖很舒服，到底不是什么讨厌的感觉。”
“那就应该是哪里没错了。”
李承欢点点头，他御剑朝光点飞去，四周黑色的潮流涌动，被他用合纵连横剑意分开，这里不是他待的那个世界，硬要说的话，像是世界的延伸，独自分离出的一个小世界，这里的天地法则和那里完全不同，或许天道神仙居住的天界也是这副模样，不过那与他无关。
光点很远也很近，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，李承欢已经稳稳地落在一片花海中，不像是北亭山的花海，这里清一色都是深蓝的花，花瓣轻盈，深蓝得好像大海的深处。
花海的中心是一片湖，金黄的湖，湖面无风，湖水却荡漾着涟漪，金色的光带自四周延伸至湖水中心，那里有一座石门。
苏盐伸出手，她的双手单薄得好像能够透光。
少女抬起头朝李承欢看，
“看来，到此为止了呢，师尊放我下来吧，剩下来的路，就是苏盐一个人走的了。”
“但我舍不得你……我只剩你一个了。”
“师尊刚刚才答应苏盐，说了要勇敢，会舍得的，现在怎么又反悔了呢？不能说谎的呀。”
“但你答应过我的，要陪在我身边一辈子，一直一直，北亭山后的花海，你也答应过我的。”
“没办法的呀。”
苏盐拉了拉李承欢的脸，她看出他是舍不得的，但又能怎么样呢，她终究是要离开他，不能伴随他一辈子的。
“师尊曾经教过苏盐，这个世界上没人陪你一辈子，人生的路是一段一段的，没人能陪你走到最后，你也不知道下一段路会遇到什么人。”
“苏盐从来都没对师尊食言过，就是当初第一次上北亭山，师尊打断了苏盐的腿，说要在师尊醒前来到师尊的面前才能做师尊的徒儿，苏盐也都没有食言，一步一步地爬上北亭山的石阶，最后成了师尊的徒儿。”
“苏盐陪了师尊很长时间呢，所以只骗师尊一次，就一次。师尊也纵容一下，就算是苏盐的小任性好不好？”
少女伸着脑袋，又在少年的唇上亲了一口。
她一直都明白她师尊的性子，尽管是半步天道啦，有时候也会表现得像是小孩子，需要哄哄才懂事，这都是因为他心中一直缺了一块名为爱的地方。所以每每她主动吻他了，他就注定拒绝不了自己。
因为她的师尊就是这样傲娇呀。
于是李承欢把她放下了，少女的小脚踩在花海中，虚幻而不真实。
他其实早感受到了他小徒儿的身子变得虚幻了，所以才急了，本来都答应她要勇敢的，却又反悔了。
他盯着她的眸子，苏盐站在少年身前，她朝李承欢笑。
“最后了呀，师尊还想对苏盐说什么吗？”
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才不接受师尊的道歉呢，师尊对苏盐已经很好了。”
“我一直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轮回转生，因为我寻了那么久，都没再寻到我曾经失去的，珍惜的那些人。但这一次，我信，我接下来说的话，你记好。”
“师尊说吧，苏盐记着呢。”
李承欢深吸了一口气，然后才有勇气抬起头来看苏盐的眸子。
“谢谢你来北亭山，
谢谢你给我温柔和爱，
谢谢你陪我那么长时间，在难过的时候安慰我，想要闹的时候陪我闹腾。
我一直以为我比你年长，性子也成熟得多，但原来我才是幼稚的那个，爱得太晚，做得太狠，醒得太迟。到现在放不下的，也还是我。”
“有句话我一直都想跟你再说一次，但每次看到你又没能说出口。”
“苏盐，我爱你，这三个字，不管今生来世，你都不准忘了，绝对不准，听到没有？”
“记着呢，记着呢，师尊喜欢苏盐，苏盐也很喜欢师尊呀，这份感情师尊也不能忘了哦。”
李承欢说好，然后苏盐就退开他一步，收手在后面，她朝他笑。
“那苏盐这次，真的真的要走了，师尊转过头去吧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要哭的嘛，都忍了那么久了，苏盐也想多看几眼师尊，但是哭花了脸的模样的又不想给师尊看见。师尊转过去嘛，转过去就不要动了，苏盐也有好多好多想说的。”
苏盐拉着李承欢的手，所以少年就不得不转过身去了，她说不准动，动了她就不答应他之前说的了，于是李承欢就乖乖不动了。
少女看着李承欢的背后，她朝着花海中间的湖中走去，明明想表现得潇洒干脆的，但因为想到他看不见了，于是泪水就忍不住像是断线的珍珠从脸庞滑下，摔碎在深蓝色的花朵上，像是摔碎的琉璃。
她原本筑起的心墙，强撑的勇敢和大胆，在这一刻崩碎。
泪水打湿了她胸前的衣襟，眸子红通通的，有些肿，少女的小脸上满是泪痕。怎么擦也擦不掉，擦不完。
所以才说不能给你看的嘛……这样难看的模样，才不允许留在你的记忆中呢。
苏盐朝湖走，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幻，两人互相背对着，少女的声线颤抖，但极力勉强着平常的模样。
“苏盐呢，也一直都想谢谢师尊哦。
想要谢谢师尊答应收苏盐为徒，让苏盐成为北亭山子弟，
想要谢谢师尊……为苏盐报了南云的仇，释怀了苏盐心中的恨，
想要……想要谢谢师尊，一直以来……陪苏盐任性，陪苏盐闹，就算不乖惹师尊生气了，都没有赶苏盐走。”
“师尊从苏盐进北亭山的时候就说了，即使进了北亭山，也可能会杀掉苏盐。师尊不知道的是，一开始苏盐真的很怕，小心翼翼地待在师尊身边，但后来又不怕了，因为苏盐知道师尊傲娇，刀子嘴豆腐心，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苏盐，只是不说而已。”
“所以后来才会闹腾，凭借着这份温柔肆无忌惮，现在想想都好过分的那些事，师尊却一直都纵容着，宠着苏盐。苏盐也最喜欢师尊了。”
“所以即使到现在，苏盐也能说师尊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师尊。”
“但是……但是呢……”
少女停下了脚步，她已经走到湖水的中央，她的身后就是那道石门，她的身影虚幻到了极致，只能隐约看清了，苏盐知道自己差不多要离开了，只是心中有执念，所以还没有离开，还能再看他的背影一会儿。
现在终于不用再掩饰些什么啦，少女所有勉强的，掩饰的，统统都消散了，因为要走了，所以即使他后悔也来不及了，现在她总算可以不压抑自己的感情，对他说出不想走了。
“但是……师尊是个笨蛋！”
“苏盐才不想走呢，苏盐也不想食言，想要待在师尊身边一直一直，永永远远的。”
“什么轮回转生，什么不要忘记啊，苏盐就想现在待在师尊的身边，哪怕多一秒，都想要牢牢记着师尊的模样。”
“那些谢谢和承诺，苏盐才不会记着呢，苏盐从来都没变，一直都想待在北亭山，和师尊在一起，那些爱和喜欢，苏盐要听师尊一直说一直说才不会忘记。”
“苏盐还想要看北亭山的雪，还想看北溟海的月，还想陪师尊在冬夜吃火锅，在咸阳玩，想要师尊喂苏盐吃糖葫芦！”
“但这些你都没看出来，李承欢，你一直都不明白我真正想的！你一直不懂我有多舍不得，有多想要待在你身边！”
少女的声音嘶吼得有些沙哑，因为终于可以什么都不顾忌了，李承欢的身影在原地定了一秒两秒，然后他转头，化作一道流光往湖水中心飞去。
这一刻，他平生所有的真气迸发，甚至燃烧了精血，只一瞬就来到苏盐的面前，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。
但时间仿佛在静止了，苏盐朝李承欢笑，笑意是那么无奈而不舍得，她的声音不那么声嘶力竭了，像是感怀，像是叹息。
她心中一直放不下的执念，现在也放下了，她释怀了。
“但苏盐呀，果然，还是最喜欢师尊了。”
然后下一秒，少女的身影彻底消散，李承欢的手明明都快触碰到她的脸庞了，苏盐的身影却在他的眼前消散，他伸出去抓，却只剩虚无。
PS:今天新生报到，志愿者帮忙搬行李，累到手都抬不起来了，所以就放一章之前写的回忆水。
写得不是很好，因为是之前写的所以是刀，文笔也差些，看不下去的我懂。
接下来开新卷了，师尊出场，所以故事多少会有趣些，甜腻甜腻的日常。
加更的在写了，谢谢月票打赏，不知道是写这样的小故事还是推章节，推章节吧，感觉这本书半本都在写回忆水，害，大海王。又菜话又多。
最近在想给魔尊换个名。
爱你们嗷！！！！！！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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